【磁石】在人间 下(十三)

  没有任何事情是永恒的，好的也罢坏的也罢，总会在它应该结束的时候，干净利落的结束。这是几百年前二宫望着战火平息的魔界时最后的念头，今天这个百年前的念头从他心底又冒了出来。

  

  晚上的饭菜跟平时比没什么不同，只不过二宫心不在焉的把食物挑给樱井的次数变多了，他几乎没有吃，更多的时候是用筷子戳着饭菜，樱井终于忍不住拍掉他的手问:“kazu你怎么了？”

 

  “我在想，”二宫夹起一块玉子烧，“没有我的话，你还会不会好好吃晚饭？”

 

  “嗯？”

 

  “少吃外食，少抽烟少喝酒。”二宫继续没头没尾的说着，“虽然现在你已经不需要维持健康，但还是要注意一点吧。”

 

  “nino，你、”樱井微微迟疑了一下，“要走了吗？”

 

  “生田来找我了，今晚我去找他。”

 

  餐桌上的气氛变得格外安静，没有呼吸声的对视更加可怕。樱井张了张嘴，他发觉自己好像被什么封住了喉咙，千言万语在肚子里打转，冲出口时最终只变成一句:“你会回来么？”

 

  “我也不知道。”二宫轻轻的笑了，“翔，等我。”

  “我会！我当然会！”樱井把手拍在桌上腾地站起来，“在你回来之前，我都会等你！”

 

  二宫轻轻地把樱井按下，“这不是永别，翔。”他的笑此时有些苍白，“但我不能保证何时回来。”

 
 

  樱井攥住二宫的手腕，他用几乎能穿透二宫的眼神注视他，在近乎死寂的五分钟后，他说:“我想反悔。”

 
 

  “你不能反悔，这是我们约好的。”

 
 

  “没有什么约定！没有！”樱井突然加重口气，他的眼眶有些泛红，攥紧二宫的手更用力了。

 
 

  “翔，别——”

 
 

  “我们逃吧，我们能逃走的！我们去国外，像你以前逃那样，我们躲在人间，他们找不到我们的！我们走吧，今晚就走！”

 
 

  “翔！”二宫大吼一声，把手生从樱井的手里抽出来，上面已经留下了红色的印记，但樱井没有停止。

 
 

  “假装不知道那些事情，假装我们是人类，我们永远的待在这里，不好吗？你别去！你别去！别走！”樱井的声音越来越尖锐了，“nino，你能不能别离开我？”

 
 

  二宫眯了眯眼，他退后两步，仅仅是那么一刹那，某种东西在他眼里扩散开来。

 
 

  “不能，对不起。”

 
 

  这句话说的如此斩钉截铁，樱井看见二宫的眼神里有让他曾不寒而栗的光，这是恶魔的眼睛。在这个时刻，二宫突然变回了让樱井再熟悉不过的魔鬼，他凝固的眼睛染上了血的颜色，鲜红的刺眼，嘴角非笑似笑的神情格外嘲讽。似曾相识的场景，似曾相识的记忆，似曾相识的冰凉。

 
 

  但樱井没有惊慌失措，他也冷笑了一下，他并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人类了，“心”这种东西也逐渐从他身上剥离。他一脚踹向二宫——樱井身上还留着二宫的力量，二宫轻易地躲了过去，他像壁虎一样匍匐在墙壁上淡漠地看着樱井。

 
 

  “别这样，我不想伤害你。”二宫说。

 
 

  “我也没想。”樱井微笑着把手摊开，一个黑色的小球静静地躺在他手上。

 
 

  顿时，二宫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嘶吼，獠牙从他的嘴中露出端倪，樱井毫不畏惧地看着二宫，“我只有这个方法。”他攥住了小球，嘴角滑出一抹笑。

 
 

  “把钥匙给我。”二宫的手扣进墙壁里，“我只说一遍。”

 
 

  樱井摇了摇头，他站在大开的窗前，身后即将坠入地平线的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。“有什么办法把恶魔留在人间，给他一颗心么？没用的。”他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嘲讽，“这件事，从我死去那天开始，我就明白了。”

 

  
  二宫看见樱井手上的圆环在太阳的反射下闪过一抹银色的光，刺眼的光芒让他眨了下眼，再睁开时，窗前空无一人。

 
 

  太阳沉没在地平线下，空余茫茫苍色。

 
 

  “你来了。”

 
 

  “我来了。”

 
 

  如墨的夜色，吞没一切的黑暗，令人反上从心底的恐惧，在这片无底的混沌里，两个身影从黑暗深处走出来。他们彼此的眼睛里，没有一双带着“人”的气息，毫无感情的色彩，在这个安静的时刻，两个披着人类皮囊的怪物相对而望。

 
 

  “你回来了。”生田首先开口道，“你那颗心呢？”

 

  “没错，我回来了，我几乎要忘记身体充满力量的感觉了。”二宫展开两只骨翼，“我把我的心藏起来了，就像那时把我的力量藏起来一样，这很容易。”

 
 

  “你不是很看重你的心吗？”

 
 

  “它不在了，我把它放在了某个地方，作为恶魔的我回来了。”

 
 

  生田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表情，“为什么这样做？”他问。

 
 

  “恶魔都没有心，我要你带我回魔界，所以我要把我的心收起来，我要见魔王。”二宫用舌头舔了舔尖牙，“我说过，我不会逃。”

 
 

  “你要见魔王？”生田有些诧异，“你疯了？”

 
 

   “我没疯，问题总是要去解决的。既然恶魔们喜欢直白的解决方式，那我就直白的回去，你觉得怎么样？”

 
 

  “我觉得不怎么样。”生田也露出了非笑似笑的嘲讽神情，似乎恶魔们都对这个表情轻车熟路，“我的任务和目的只是解决你，其余的我不想干。”

 
 

  “很遗憾，我们谈崩了。”二宫活动了一下手指，“那我们开始吧，你知道，我是行动派。”

 
 

  生田也不再废口舌，他从黑暗中拖出一把长长的日本刀，这把刀的刃上还挂着黑色浓雾般的丝气，生田早就准备好了亮出它，刀在手里打了个转便直接砍向二宫。二宫几乎是在刀擦着他的发丝时躲闪开的，与此同时他反手抓住生田的手腕，一个借力把他甩出老远，生田翻滚了几圈后单膝跪地，用刀支撑着站了起来。

 
 

  这一切只是发生在几秒之内，如果此时有一个人类在旁边围观，他一定觉得眼前什么都没有发生就结束了。这是恶魔与恶魔之间真正的战斗，用行动尽可能地代替话语，把杀意裸露在空气里不带一丝掩饰。

 
 

  生田挥了挥手，刀消散在空气中，取而代之的是他背后的长达两米的骨翼，他扇动着翅膀盘旋在二宫头顶，黑雾在他手中凝结成一把弓，而箭也是他用黑色丝气凝结成的利刃。生田把箭搭在弓上，用极快的速度连发，甚至箭在他手指里还未凝结成就已经发射出去，虽然并没有一支击中二宫，但每一支都深深没入土地。

 
 

  地面炸开了黑色的浓雾，就像是墨鱼逃匿时喷射的墨汁，黑雾散开后，地面上的箭和二宫一同消失了，生田停下动作，在上方环视着寻找二宫的身影。没有影子，没有声音，二宫消失了。

 
 

  空气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，耳膜被声音划过空气时的呼啸填满，但也只是微微的一个震动。生田感觉到背上仿佛被巨锤碾压，紧接着巨大的压力把他从空中深深顶进土地里，他落在地上，压出一个一米左右的深坑。在他的背上站着二宫，他抓着黑箭，把它们全部钉在生田的骨翼上。

 
 

  “打开魔界的门。”二宫冷漠地说。

 
 

  “不。”生田的脖子弯成了一个扭曲的姿势，“这不可能。”

 
 

   二宫把脚在生田的背上碾了又碾，“给我钥匙！”他提高了声音。

 
 

  “不可能的，”生田突然笑了，“钥匙只有一个，我给了泷泽，就算你找到他也没用，钥匙要用特定的方法才能打开，但我不会告诉你的，因为我也不知道。”

 
 

  二宫松开了脚，他与生田对视了一会，他们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。

 
 

  “是这样？”二宫把生田从地上拎起来。

 
 

  “是这样！”生田的眼里出现了一丝光，“魔王给我的命令不只是杀掉你，我们都知道，如果失败了，你一定会回去，所以魔王说，杀不掉你，就要把你永远困在人间。”

 
 

  “永远，”二宫重复了这个字眼，“在人间？”

 
 

  他把生田扔在地上，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大笑。此时他的心突然不可控制地苏醒了，疲软、愤怒、无奈、痛苦....各种各样的情感雪崩般的炸进他的心，他把所能看到的一切抹平，在最后的最后，他想起了樱井的一句话:

 
 

  “二宫和也，你真无情。”

 
 

  没错，我真无情。也许我从来就没有过心。二宫在这片已经变为废墟的平地上坐了下来，在他身边，生田逐渐化为风沙随风消散。他扬起头，星空像华美的帷幕，注视着这全部的一切，默不作声。若是能把这一切和自己都消融在这星空里，该有多好？二宫躺了下来，闭上眼。

 
 

  “结束了。”他不知对谁说。

 
 

  “还没有。”

 
 

   这个轻柔的声音像一声惊雷把二宫炸醒，他睁开眼，大野站在他身边，笑着俯视着他。

 
 

  “两百年前你从魔界走向人间时，也是这样说的吧？”大野伸出手，把黑色的小球递给他，“轮回永远都在继续，这世间没有结局。”

 
 

  二宫的视线越过大野，落在身后的樱井身上，他张开嘴，却没法发出声音。头脑突然转动起来了，他看着地上的深坑，看着走来的大野和樱井，一瞬间就顿悟了。

 
 

  “五天前，智来找我，他告诉我关于钥匙的事，还有生田的目的，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，魔界要把你困在人间，但有一点你不知道。”樱井慢慢走过来，“如果你拿着钥匙来找他，生田会和你同归于尽，这是魔王的命令——绝不让你踏入魔界。”

 
 

  大野继续接上道:“所以我让翔把钥匙从你手中夺来了，抱歉。如果你要问我们为什么不告诉你，因为我们要迷惑住生田，他一直以为钥匙在泷泽手里，所以最后没有和你同归于尽。原谅我们，在这个时候，我和翔只能想到这个办法来保护你。”

 
 

  二宫摇了摇头，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樱井，樱井也看着他，在客观世界流逝了近乎一个亘古的对视后，樱井说:“用钥匙的方法是在上面滴三滴人类自愿献出的血。我想，我在某种意义上，还算一个人类吧？”

 
 

  樱井伸出手，二宫看见无名指上还带着那枚戒指，他知道那枚戒指的背面刻着一句话:死亡不能将我们分开，这是在樱井死后他执意带着二宫去刻的。他终于能开口了，只是这句话在此刻更加苍白无力:“对不起。”

 
 

  “没关系，”樱井掏出刀在手指上划了一下，“因为我也很无情，你看。”

 

  他笑着在黑色的小球上滴了三滴红色的液体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，小球吸收了红色的血液，还是那一团墨色的黑。樱井退后几步，他的目光里那种二宫看不懂的光回来了，这目光像铁一样坚硬的打在二宫身上，毫不动摇。

 
 

  “你要回去。”樱井说。

 
 

  四周的风骤然刮了起来，黑色的小球膨大扩散，逐渐成为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，洞底吹来了几丝风，那是令二宫最熟悉的味道，他从没忘记过那样的气息，他打了个冷颤，某种东西从心底浮现。

 
 

  “nino，这门只会开五分钟。”大野说。

 
 

  “还有恶魔在人间么？”

 
 

  “没有了，我已经全部替你收尾了。”

 
 

  “相叶和松本怎么样？”

 
 

  “他们很好，你不用担心。”

 
 

  “谢谢你，智。”

 
 

  二宫把一只脚踏进了洞里，从刚才到现在，他几乎没有对樱井说上几句话，他们只是对视、不断的对视，仿佛眼睛就是他们的嘴，他们在对视中交换了他们的世界，这个世界除了他们没有人能明白，但已经够了，足够了。

 
 

  在没入洞中的最后一刻，二宫回过头对樱井说:

 
 

  “等我回来。”

 
 

  

 
 

【下一章就要结束了，说实话舍不得极了，但也没什么遗憾。等到都结束再谈这些吧。

  至于为什么我这么久都没有更，因为我在看三体，太好看了，看着看着就忘了干别的，就这样耗费了很多时间(。但真的太好看了，吃我一发安利吧，真的很好看】